05 活着
如果不是发现周遭并非沙滩或者旷野，钱小乙本打算就这样躺着，直到死神接纳他。
“小伙子，你醒了。”
钱小乙睁开眼，四周幽暗狭窄，又显得空荡荡的。
土灶冒出一阵浓烟，然后一个松树皮般的人脸显露出来。
“捞你的时候，你神色还挺安详的，大概宁愿一死吧。小老头这一生与痛苦相随，所以就自顾自把你救下了。有个人陪着痛苦，或许也不错。”
钱小乙听对方的话，就和对方说的一样，是自顾自的，但这样的话却效果显著，钱小乙刚刚恢复的那一丝神志，此刻已经被对方吸引，他情不自禁地想，“竟是一个疯子救下了我。”
但他又感到庆幸，如果救下自己的是一个好心人，对方又该问自己的家人，问自己的遭遇，“啊，可这些又哪里需要别人提起呢！”
“我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小龙还在的时候。他不是我的孩子，他还活着也就你这般年纪，当孙子还差不多。我也有过女人，没来得及留下孩子就跟别人跑了。小龙是个乞丐，偶然来我这儿，便搭了伙。后来下水，冲走了。”
“你要是上天弥补给我的小龙多好。可惜，看你的衣着，曾是富贵人家。和小龙是不一样的。既然醒了，养好身子就离开吧。”
钱小乙想张口说些什么，可到底只能发出一些含义不明的音符，看老头自顾自的样子，也全不在意他的回应。
虽然不知道在水里漂了多久，不过大概已经是外面的世界了吧。
在偶尔无法压制的好奇中，这本该遍地鲜花的黄金世界也充满了属于人的苦涩。
钱小乙还不能移动身子，太虚弱了，不过大体上没有什么伤，最严重怕是嗓子。
老人从锅中舀了一碗汤，乳白色的，在这个昏暗的草屋里竟显得温暖，老人慢慢走过来，看的仔细了，才惊诧一个人可以如此苍老。
可老人的眼睛又是如此温柔，明明扶起钱小乙的手就像坚硬的树皮咯着娇贵的被河水泡的浮肿的皮肤。
汤显然是早就煮好的，老人方才只是稍稍加热，尽管心冷，流入身体的温暖却不能被否认。
钱小乙喝的有些勉强，他并不想过快的恢复健康，身体的虚弱可以让他更自在。
但老人喂食的动作是粗鲁的，没有勺子，缺口的黑瓷碗甚至伤到了他的嘴唇。
“失去小龙那段时间，我也想死。真奇怪，你这样的富少爷也在意某些东西。明明你们最喜欢的就是夺走别人的心头宝。而你们，心爱之物离开或者损毁了，大概也只会抱怨一阵子罢了。”
钱小乙又想说话，尽管不知道说什么，老人仍旧只是自言自语，被救下的他也只是对方一个话题点罢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钱小乙在老人的照料下也日渐好转。
钱小乙大概知道了当前的环境，大江边，草屋前便是江水便是大江，似乎没有名字，又似乎这就可以是它的名字——汇纳百川，为其大，故能称大。
小龙会被大江冲走，一点也不奇怪，龙在外界也真的只是一个基础的文字。
老人是独居的，他穷，但并不知道乞丐，他打渔为生，水上功夫极好，这样的技术，红石镇竟没有人比得上，想来是大江锻炼出来的，正常人怎么会在这般汹涌的江上渔猎呢？
老人到底是疯了的。原因就是妻子跑了，小龙被大江冲走了。
某种程度上说，二人的遭遇太相似了。钱小乙还是觉得自己更凄惨一些，因为一切发生在一天之内。
渐渐地，两个人开始仰仗对方活着。
钱小乙学会了在大江上如履平地，他曾以为自己天性不会水，可是现在却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只是两个人仍旧不能正常说话。
“吃饭了。”钱小乙尝试丰富二人的餐桌，尽管下厨不多，但他做的时候就尝过了，勉强比老人做的好，鉴于食材本身的原因。
“明天会下雨。”老人说着躺下休息了，这一趟便到第二天傍晚，若非清晨老人起身到门口撒尿，钱小乙怀疑老人在睡梦中死了。
第二天，果然是下雨的。尽管这种预言的实现不会再额外有什么意义。
看着在雨水中愈发凶险肆虐的大江，钱小乙就感到胸中憋了一口气。他突然有种冲动，此刻投入江中，一切就结束了。
可看了看屋内的老人，钱小乙终究摇了摇头，心里喃喃起母亲的遗言，“好好活着。”
钱小乙又下厨了，热了热昨天的剩菜。
老人睡了一夜一天，总算接受饿了的事实，“小龙的手艺比你好很多。你身体好了许久了，应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这是哪？”
老人不说话了，又吃了一些东西，“不知道，老头只想着孤身一人，一路走到死，大概这里就是天涯。”
钱小乙以为太正确了，屋外是大江边，江对面正是高高的峭壁，正是天涯。
“回不去的。大龙死在我的眼前，草屋也没有了。话本里要死要活的少年人太多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死。”
“你们这些人才不会因为龙死了痛苦。家产都化作齑粉了。这才是你们痛苦的根源。”
老人又要去睡觉。
钱小乙突然说道，“我醒那天。你让我好了就离开，我当时想说的是，不要管我。再活下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没有了主动去死的勇气。可活着，我不知道还能如何活着？”
老人愤怒地回头，“你会知道的。绝对不如你所知道的一样，因为活着即是地狱。”
再一天，老人完全不管事了。
钱小乙水上功夫也好，可无论他怎样努力，他在水面以上大展拳脚，鱼在水面以下自在逍遥。
他布置了许多陷阱，可很少有猎物上当。
他忍不住去想，为了表达对大山的敬意，他们不应该为小孩子种下一棵树的，应该喂养一只飞禽走兽，等孩子懂事了亲自放它归山。
这样也不好，镇上的猎户或许就猎杀了代表某个孩子的动物。
“好不容易捉到一只兔子，怎么放了？”
老人突然出现在身后，钱小乙回过头，泪流满面，“父母为我种了一棵梦桂，据说开花的时候会叫人多梦，你说，今晚我们会重逢么？”
前方，一棵梦桂开了花，只是一场雨将它们打的伶仃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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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你醒了。”
钱小乙睁开眼，四周幽暗狭窄，又显得空荡荡的。
土灶冒出一阵浓烟，然后一个松树皮般的人脸显露出来。
“捞你的时候，你神色还挺安详的，大概宁愿一死吧。小老头这一生与痛苦相随，所以就自顾自把你救下了。有个人陪着痛苦，或许也不错。”
钱小乙听对方的话，就和对方说的一样，是自顾自的，但这样的话却效果显著，钱小乙刚刚恢复的那一丝神志，此刻已经被对方吸引，他情不自禁地想，“竟是一个疯子救下了我。”
但他又感到庆幸，如果救下自己的是一个好心人，对方又该问自己的家人，问自己的遭遇，“啊，可这些又哪里需要别人提起呢！”
“我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小龙还在的时候。他不是我的孩子，他还活着也就你这般年纪，当孙子还差不多。我也有过女人，没来得及留下孩子就跟别人跑了。小龙是个乞丐，偶然来我这儿，便搭了伙。后来下水，冲走了。”
“你要是上天弥补给我的小龙多好。可惜，看你的衣着，曾是富贵人家。和小龙是不一样的。既然醒了，养好身子就离开吧。”
钱小乙想张口说些什么，可到底只能发出一些含义不明的音符，看老头自顾自的样子，也全不在意他的回应。
虽然不知道在水里漂了多久，不过大概已经是外面的世界了吧。
在偶尔无法压制的好奇中，这本该遍地鲜花的黄金世界也充满了属于人的苦涩。
钱小乙还不能移动身子，太虚弱了，不过大体上没有什么伤，最严重怕是嗓子。
老人从锅中舀了一碗汤，乳白色的，在这个昏暗的草屋里竟显得温暖，老人慢慢走过来，看的仔细了，才惊诧一个人可以如此苍老。
可老人的眼睛又是如此温柔，明明扶起钱小乙的手就像坚硬的树皮咯着娇贵的被河水泡的浮肿的皮肤。
汤显然是早就煮好的，老人方才只是稍稍加热，尽管心冷，流入身体的温暖却不能被否认。
钱小乙喝的有些勉强，他并不想过快的恢复健康，身体的虚弱可以让他更自在。
但老人喂食的动作是粗鲁的，没有勺子，缺口的黑瓷碗甚至伤到了他的嘴唇。
“失去小龙那段时间，我也想死。真奇怪，你这样的富少爷也在意某些东西。明明你们最喜欢的就是夺走别人的心头宝。而你们，心爱之物离开或者损毁了，大概也只会抱怨一阵子罢了。”
钱小乙又想说话，尽管不知道说什么，老人仍旧只是自言自语，被救下的他也只是对方一个话题点罢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钱小乙在老人的照料下也日渐好转。
钱小乙大概知道了当前的环境，大江边，草屋前便是江水便是大江，似乎没有名字，又似乎这就可以是它的名字——汇纳百川，为其大，故能称大。
小龙会被大江冲走，一点也不奇怪，龙在外界也真的只是一个基础的文字。
老人是独居的，他穷，但并不知道乞丐，他打渔为生，水上功夫极好，这样的技术，红石镇竟没有人比得上，想来是大江锻炼出来的，正常人怎么会在这般汹涌的江上渔猎呢？
老人到底是疯了的。原因就是妻子跑了，小龙被大江冲走了。
某种程度上说，二人的遭遇太相似了。钱小乙还是觉得自己更凄惨一些，因为一切发生在一天之内。
渐渐地，两个人开始仰仗对方活着。
钱小乙学会了在大江上如履平地，他曾以为自己天性不会水，可是现在却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只是两个人仍旧不能正常说话。
“吃饭了。”钱小乙尝试丰富二人的餐桌，尽管下厨不多，但他做的时候就尝过了，勉强比老人做的好，鉴于食材本身的原因。
“明天会下雨。”老人说着躺下休息了，这一趟便到第二天傍晚，若非清晨老人起身到门口撒尿，钱小乙怀疑老人在睡梦中死了。
第二天，果然是下雨的。尽管这种预言的实现不会再额外有什么意义。
看着在雨水中愈发凶险肆虐的大江，钱小乙就感到胸中憋了一口气。他突然有种冲动，此刻投入江中，一切就结束了。
可看了看屋内的老人，钱小乙终究摇了摇头，心里喃喃起母亲的遗言，“好好活着。”
钱小乙又下厨了，热了热昨天的剩菜。
老人睡了一夜一天，总算接受饿了的事实，“小龙的手艺比你好很多。你身体好了许久了，应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这是哪？”
老人不说话了，又吃了一些东西，“不知道，老头只想着孤身一人，一路走到死，大概这里就是天涯。”
钱小乙以为太正确了，屋外是大江边，江对面正是高高的峭壁，正是天涯。
“回不去的。大龙死在我的眼前，草屋也没有了。话本里要死要活的少年人太多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死。”
“你们这些人才不会因为龙死了痛苦。家产都化作齑粉了。这才是你们痛苦的根源。”
老人又要去睡觉。
钱小乙突然说道，“我醒那天。你让我好了就离开，我当时想说的是，不要管我。再活下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没有了主动去死的勇气。可活着，我不知道还能如何活着？”
老人愤怒地回头，“你会知道的。绝对不如你所知道的一样，因为活着即是地狱。”
再一天，老人完全不管事了。
钱小乙水上功夫也好，可无论他怎样努力，他在水面以上大展拳脚，鱼在水面以下自在逍遥。
他布置了许多陷阱，可很少有猎物上当。
他忍不住去想，为了表达对大山的敬意，他们不应该为小孩子种下一棵树的，应该喂养一只飞禽走兽，等孩子懂事了亲自放它归山。
这样也不好，镇上的猎户或许就猎杀了代表某个孩子的动物。
“好不容易捉到一只兔子，怎么放了？”
老人突然出现在身后，钱小乙回过头，泪流满面，“父母为我种了一棵梦桂，据说开花的时候会叫人多梦，你说，今晚我们会重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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